九十年代初,庵野秀明以《新世紀福音戰士》化解了外間對御宅的歧見,縱然庵野自身一直希望與御宅保持距離,不過眾所週知,成長於七、八十年代的庵野秀明對超人、幪面超人的狂熱以及對鐵道的著迷,根本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宅宅。2016年,庵野秀明執導《真哥斯拉》,隨後更開啟了「SHIN(日語:「シン」) 系列的大門,不但締結東宝、円谷、東映以及KHARA的四方聯盟,組成了「SHIN JAPAN HERO UNIVERSE」;電影製作上,庵野更再次燃燒起年青時的那團火,對忠於原著、呈現舊特攝場面的堅持,大概就只有真正的御宅,先會如此頑固。


御宅第一世代

自稱為「御宅之王」、動畫公司GAINAX的創辦人兼社長岡田斗司夫曾將一眾成長於八十年代、對於動漫、科幻充滿熱誠的年青人都歸類為御宅族 (OTAKU) 的第一世代,又稱為「御宅原人」。首個御宅世代在「三神器」之一 電視機的耳濡目染下長大,見證著《UTLRAMAN》以至《機動戰士高達》等經典大作問世,於是「御宅原人」不少都自覺肩負著一份重要使命,份外投入於動漫、科幻的鑽研與創作,並促成了當時高中、大學內的研究學會以及同人誌等作品的湧現。而庵野秀明於大學生年代亦是大阪藝術大學「SF研究會」的成員,八十年代初更聯同友人創立了DIACON FILM,親自上陣扮演超人拍攝過円谷授權的《DIACONFILM’S RETURN OF ULTRAMAN》;同時亦替《特撮之地球科學》的「COSTUME PLAY REPORT」專欄,扮演過幪面超人一號。對於傳統怪獸、超人特攝的情意結,隨後更成為了《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創作繆思,動畫中的場面、角色設計,每每都是庵野精心編排的致敬「彩蛋」。


 

《真哥斯拉》 2016

怪獸之王的誕生

1954年三月,美國海軍於夏威夷的比堅尼環礁進行核試,然而,溝通上的誤會造成了歷史上的「第五福龍丸事件」,從而再次挑起日本人的反核情緒。怎料社會上鬧得熱哄哄的議題,卻成為了怪獸特攝電影的契機。當時電影製片人田中友幸從美國科幻電影《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中得到啟發,以人類測試氫彈意外喚醒沉睡巨獸為概念,撰寫起暫名《G作品》的劇本,並交由本多猪四郎執導、円谷英二負責特殊拍攝的工作。而田中友幸最終亦從東宝電影公司的演藝組成員網倉志朗身上得到啟發,憑藉其大猩猩的長相、對鯨魚的鍾愛,遂把電影當中那頭大怪獸的名字,直截了當將猩猩 (「ゴリラ」,音:GO-RI-RA) 與鯨魚 (「クジラ」,音:KU-ZI-RA) 的片假名合二為一,從而成就出大名鼎鼎的「ゴジラ」(音:GO-ZI-RA) (p.s. 「哥斯拉」是香港音譯的名字,ゴジラ的漢語實質是寫成「吳爾羅」)

哥斯拉原設定活現大銀幕

2013年,東宝電影公司聯繫庵野秀明規劃新一齣哥斯拉電影,作品最終由庵野秀明執導,樋口真嗣身兼導演與特效總監之職,並以《真哥斯拉》(《シン‧ゴジラ》) 的姿態於2016年榮登電影銀幕。雖然《真哥斯拉》並不是歷代哥斯拉系列的續作,不過劇本設計上,就仍然秉承對核子原罪反思的理念,因為電影中的「巨大不明生物」是基於人類排放的核廢料而產生異變/進化,於是在怪獸設計上,庵野秀明就發揮了一貫御宅本色,深入鑽研哥斯拉的歷史檔案,並再次引用當年沒有被採納、由漫畫家阿部和助先生從核爆蘑菇雲啟發而來的哥斯拉臉相設計為藍本,再邀請動畫師前田真宏負責繪畫怪獸的草圖,以及由著名造型師竹谷隆之操刀背鰭部份。至於哥斯拉的表皮,則參考1954年初代哥斯拉的設計概念,參考人類在輻射中毒下皮膚的潰瘍;蟹足腫造成的發炎、瘡疤,塑造出大怪獸皮膚凹凸、粗糙的肌理。於是電影中那頭巨大不明生物,其實就是比初代哥斯拉更元祖的「真」哥斯拉。

阿部和助最初的哥斯拉臉相設計草圖
阿部和助最初的哥斯拉臉相設計草圖

早於第一部哥斯拉電影《ゴジラ》於1954年十一月上映前,同年十月漫畫家阿部和助已經在《科學冒險繪ものがたり ゴジラ》當中開始連載關於哥斯拉的插圖漫畫。雖然阿部先生最初的怪獸設計草圖未有被東宝採納,不過庵野秀明就在六十多年後以CGI技術讓漫畫中那頭來自海底的大怪獸,重新擔當起主角的角色。

電車男の復仇

田中友幸在《ゴジラ》(1954) 中以哥斯拉作為核威脅的載體,當大怪獸闖進人類社會,帶來恐慌之餘,亦釀成了毀滅性的破壞。首部電影以「水爆大怪獸映畫」為主題,當銀幕上哥斯拉首度從大海上陸現身於東京灣、破壞國會議事堂、令銀座陷入一片火海以外,叫觀眾印象最為深刻,無疑是哥斯拉在品川駅大肆破壞,怪獸之王一口把電車咬斷,更成為了電影的名場面。如是者在往後1962年的《金剛決戰哥斯拉》、1984年的《哥斯拉》、千禧年的《哥斯拉2000》等作品中,均重複哥斯拉破壞國鐵電車、新幹線的橋段。既然「哥斯拉 v.s. 電車」是特攝系列經典之一幕,作為電車迷的庵野秀明當然亦要忠於原著,在《真哥斯拉》當中就刻意安排了東京駅作為自衛隊與巨大不明生物大戰的舞台,不過庵野當時就加插了「無人在來線爆彈」的特備環節,利用新幹線列車、山手線常見的E231型電車作為炸彈,同時衝向哥斯拉作同歸於盡,為一眾電車宅出一口氣!

阿部和助的哥斯拉繪本中,早已繪畫出怪獸破壞電車的情節
阿部和助的哥斯拉繪本中,早已繪畫出怪獸破壞電車的情節

 

《新超人》 2022

「鹹超」的前世今生

2022年,由庵野秀明編劇、樋口真嗣執導的《新超人》上映。而《超人》(《ウルトラマン) 貴為庵野最喜歡的特攝之一,於是電影亦刻意安排上不少向円谷元祖作品致敬的細節,不單只是《ウルトラマン》,庵野甚至從電影中帶領觀眾追朔起怪獸電視劇的源頭-《ウルトラQ(ULTRA Q》,港譯《地球保衛戰》),對於老一輩的「鹹超」迷而言,或者份外能夠引起共鳴。

五十年代中葉,哥斯拉造就起怪獸電影的風潮,1965年,甚至連大映株式會社 (如今的角川映畫) 都發表了自家怪獸作品《ガメラ》(《卡美拉》),不過隨著電視機的逐漸普及,電影市道大受打擊,而成立短短幾年的円谷製作公司當時為了向東京電視台 (TBS) 償還人情債,於是自1964年開始就為電視台拍攝一部以怪獸為題材的電視劇,又因為同年東京正在主辦奧運會的緣故,劇集於是以體操運動中代表動作難度的「ULTRA C」為概念,取名為《ULTRA Q》。承接怪獸的熱潮,糅合特攝技術拍攝而成的《ULTRA Q》自1966年播出後便大受歡迎,於是TBS食髓知味,希望円谷在劇集結局以後,緊接開拍續集作品。而新作則要求加入一隻人類陣營的怪獸為主角,並由牠協助人類抵抗怪獸襲擊,在幾經修改之下,遂演變成宇宙人打怪獸的題旨,即成為大家都熟知的《超人》(1966)。

由烏天狗變成光之巨人

承接《ULTRA Q》的熱潮,TBS隨即要求円谷製作開拍續集作品,劇本原先取名為《科学特捜隊ベムラー》,並以日本傳統妖怪「烏天狗」為概念,設計出一頭擁有雙翼、鳥咀,全身佈滿鱗片的大怪獸-百慕拉 (ベムラー),但礙於造型並不討好,TBS方面於是建議再次修改角色造型,團隊最終就採納了藝術總監成田亨所設計的宇宙人造型提案,糅合日本古墳時代、中美洲瑪雅文明文物雕像的設計理念,並取名為「REDMAN (レッドマン)。不過因為續集是銜接《ULTRA Q》以每週一回的形式播映,於是主角的名字就改作「ULTRAMAN(超人)。有別於《ULTRA Q》可以耗用兩年時間拍攝,《ULTRAMAN》則是採取一邊拍、一邊播的形式製作,加上資金有限,於是超人早期的皮套造工參差,後來FANS就把整部作品的皮套設計按時序分為A TYPEB TYPE以及C TYPE三種,當中尤其以最先登場的A TYPE最為粗糙,皮料顯眼的皺紋、詭異的臉相,卻成為不少超人擁躉心目中最經典的形象,而這群「死忠」當然亦包括庵野秀明在內,於是2022年上映的《新超人》當中,超人最初降臨的輪廓就仍然保留了成田亨老師最初的設計概念,以及A TYPE皮套的影子。

REDMAN早期的設計提案
REDMAN早期的設計提案

成田亨最初所繪畫的超人草圖。因為主角既然是天外來客,體形設定上因此都略為瘦削、修長,而且胸口原先部份並沒有「警示燈」細節,即使在劇本設計上,最初都沒有在地球活動只有三分鐘時限的設定,但礙於製作組當時有必要控制每集的拍攝成本,不能讓主角無止境打鬥,才想出了警示燈的點子。於是庵野秀明在《新超人》當中,亦刻意刪除了胸口警示燈細節,讓整體設計更加忠於設計原著。

成田亨所繪畫的《真實與正義與美的化身》
成田亨所繪畫的《真實與正義與美的化身》
劇集開拍前動作演員穿上超人皮套樣版
劇集開拍前動作演員穿上超人皮套樣版
《新‧超人》
《新‧超人》

電影末段光之星的恆星觀察員佐菲 (原著為超人的兄長) 帶同「天體鎮壓用最終兵器」-積頓執行肅清地球的任務,而佐菲全身金、黑色的設計,亦是源自成田亨於1989年所繪畫的概念圖-《ウルトラマン神変》。當年円谷與南澳大利亞電影公司準備合拍一部《超人G》劇集,於是再次找來成田亨擔當超人設計工作,但礙於成田先生要求以百分之三十的版權費作為報酬而未能與公司達成共識,因此當初的設計概念最終由庵野秀明實踐,成為佐菲的新模樣。

禍威獸

《新超人》當中有不少值得令人細味的畫面,尤其是庵野秀明再度以「巨大不明生物」為概念,把不少《ULTRA Q》中的人氣怪獸呈現於大銀幕前,而劇中由日本政府成立的「禍特對」組織 (「禍特對」日語讀作カトクタイ,KA-TO-KU-TA-I,與原祖《超人》中的「科特隊」讀音相同) 就把牠們一律命名為「禍威獸」(カイジュウ,KA-I-JU,即怪獸之意)。當中的巨大不明生物第3號,即FANS慣常稱之為冷凍獸的貝吉拉 (ペギラ)、第2號的巨型植物猛獁花 (マンモスフラワー)、第5號蝸牛一般的凱格爾 (カイゲル)等等,如今都以CGI技術更迫真重現,對於一眾特攝擁躉、怪獸宅而言,無疑是一大感動位。

值得一提是首隻於鏡頭前亮相的巨大不明生物,其概念則是源是《ULTRA Q》首集出現於地底隧道的大怪獸哥美斯 (ゴメス)。而現實中,円谷英二在1964年開拍《ULTRA Q》前夕,因得悉東宝將會製作一件新哥斯拉皮套應用於新作《三大怪獸 地球最大決戰》之上,於是便向東宝借來一套舊哥斯拉皮套稍作改良,成為劇集中的哥美斯。然而,東宝後來決定沿用舊設計,於是円谷英二在劇集拍攝完畢後,就立即需要歸還皮套道具。而庵野秀明當然亦參考了元祖的做法,遂利用2016年的真哥斯拉CG模型為藍本,修改出《新超人》中的哥美斯。

致敬「哥斯拉先生」

云云禍威獸中,庵野秀明特別安排了兩頭元祖級怪獸跟超人對戰,牠們分別為內隆剛 (ネロンガ) 以及加勃拉 (ガボラ) ,而固中的原因,其實亦是一個向特攝英雄致敬的彩蛋。因為在昔日的《超人》劇集當中,穿起內隆剛以及加勃拉怪獸皮套的演員,其實就是扮演元祖哥斯拉、人稱「哥斯拉先生」的中島春雄 (19292017),足見庵野對於《超人》的認知,的確是瞭如指掌。

穿上哥斯拉下半身皮套的中島春雄
穿上哥斯拉下半身皮套的中島春雄